山清水秀的碧溪村历史上就文星闪烁,是个曾经出过榜眼的名地方,因此辣妹子阿竹就常以做一个碧溪人为荣,可谁知那年高考却偏偏老天不长眼,心高气傲的阿竹仅以一分之差便名落了孙山。于是在一个秋虫唧唧的黎明,含泪为全家又一次做好了早饭的她,一步三回头的悄悄踏上了南下打工的艰难路程。
也许与竹有着不解之缘吧,在经过了无数次的白眼之后,阿竹终于被一家“竹韵”工艺品有限公司所录用。据说老板袁五井一眼看中的竟然是阿竹的芳名。这名可是爷爷给取的呢,好像内中还有什么蹊跷。但不管怎么说,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还真证明了袁老板并没有看错人。
那一天,阿竹因有急事,在“智取”了女秘书之后便硬闯进了老总室,不想却碰见企划、营销两科长正苦着脸向老板抱怨外国人的生意难做,心直口快的阿竹在一旁可忍不住了 :“老总,不知我能不能说两句?”袁五井抬眼一见阿竹不禁眉头皱了皱,不过还是大人大量地“放”了她一马:“但说无妨。”“按说我刚来不久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可成品车间的工作却让我更多的了解了‘竹韵’产品,我只想提两条建议:一是工艺品要与高科技联姻,二是工艺品要向新、奇、巧冲刺。”说到这儿,阿竹紧张地看了看众人,“接着往下说。”袁五井极感兴趣地催促道。“所谓工艺品要与高科技联姻就是说我们的产品一定要在‘韵’字上狠下工夫,要大胆引进和借鉴其他材质工艺品的高科技术,开发出我们自己独特的龙头产品,比如说……只要我们的产品物美价优,我就不信他老外能不乖乖地从口袋里边掏钱边OK?!”“妙,实在是太妙了!”袁五井还没等阿竹把话说完呢,便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阿竹的手不放。“袁、袁总,您的手是不是握得紧了点?”“哦,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激动了,老李、老王,你们说是不是啊?”可回头一看,哪还有两科长的影子。
自从上次的“闯宫”事件之后,袁五井与阿竹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袁老板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些极具创意性的建议与设想,竟然是出自一个刚进厂不久的普通打工妹之口,这简直是让他吃惊、让他兴奋,更让他觉得此人必须马上得到重用,否则就是人才的极大浪费。而阿竹呢,她倒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觉得这年轻的袁老板还算是个干事业的正经人,除了感激他好心收留自己之外,更多的还是敬重他的为人。可世界上的事情有时就是这么怪,尽管你没有非份之想,可非份之想的事却偏偏落到了你的头上。这不,没过多久,阿竹就被袁五井从班长、主管、再到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一路提拔上来,直感动得阿竹姑娘暗暗发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当近距离的接触袁五井之后,阿竹这才发现,其实他们俩之间有着许多共同的东西:比如同是高考落榜生但却并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同是敢想敢干但却并不好高骛远;同是大山的儿女但却对高雅的古典音乐、韵味无穷的唐宋词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且通过细聊他们竟然还是井冈山的老同乡呢……因此他们在工作之余总有着说也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然而,在一个春风荡漾的早晨,愁眉不展的阿竹却差一点迟到了,细心的袁五井看在眼里,因此下班后便及时地叫住了她:“怎么啦,阿竹,霜打了似的,遇到了什么难处?”“没,没什么。”“别骗我了,我的眼睛可是扫描仪。”“袁总,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是没什么。”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袁五井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告诉你,阿竹小姐,我们竹韵是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员工背着思想包袱上班的,要么你就自动辞职,要么你就请求帮助。”听到这儿,阿竹再也憋不住了,一行热泪夺眶而出:“老板,请看在同乡的份上千万千万别逼我辞职,只是……”“没关系,你说吧,天塌下来有‘竹韵’顶着,谁叫我是你的老板呢!”
原来,阿竹昨晚接到家中电话,说是父亲与人刚开的小煤窑突然冒顶塌方,当场便砸死了三个工人,父亲也不幸受了重伤,如今,煤窑不但被封,而且违规罚款五万,加上工人们的抚恤金、自己的治疗费等等,最起码也得十万元才能搞定,因此不得不让阿竹要想尽一切办法,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遭此厄运,家庭的重担便一下子落到了她这个长女的肩上,然而整整十万元哪。
袁五井一下急了,扳过阿竹的肩头便大声吼道:现在我以一个男子汉的名义向你保证,再大的困难我袁五井也与你共同分担!”听到这儿,阿竹猛地一怔,这才抽抽泣泣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袁五井听罢,二话没说,立马就开出了十万元钱的支票,让阿竹尽快给家中汇去。阿竹“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朝着袁五井便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忧为喜飞也似地朝银行跑去。
十万元钱的雪中送炭,使小煤窑的善后工作得到了及时处理,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使父亲的伤也得到了尽快治疗,正在一步步的好转,消息传来,阿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然而那十万元钱的债务却常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靠打工,那得打到啥年月?私下里去坐台?不不不,她阿竹再敢想敢干也决没有勇敢到那份上,不过……机会终于来了。
一年一度的广州秋季商品交易会,“竹韵”是必定要去参加的了,往年都是老李老王这“哼哈二将”不离总经理左右,可今年袁五井却只带着阿竹姑娘一人前往,他打算要好好地培养培养阿竹。袁五井是西装革履,气宇轩昂,阿竹姑娘呢,一袭洋红绣花滚边旗袍裹身,披着丝巾,略施粉黛,显得是更加的高贵典雅,这男才女貌的最佳拍档,使“竹韵”在广交会工艺品交易中成了最耀眼的明星,成交额竟突破历史最高水平,直把个袁五井兴奋得当众就在阿竹的额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回到宾馆后,余兴未消的他们俩还在一个劲地谈广交会,他们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津津有味地海聊,到底什么时候喝醉了、睡着了都不知道。可等到第二天早上袁五井昏沉沉地睁开眼一瞧,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哎哟,我的妈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他和阿竹姑娘竟然赤裸裸地搂抱在一起,那尚在熟睡中的阿竹脸上还明显地挂着泪痕……
从广交会回来后的阿竹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与过去有什么不同,甚至精神上还比以往愉快了许多,这反倒使袁老板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日夜不得安宁。
正当这时候,阿竹突然失踪了,就连与她同住一室的好朋友阿兰姑娘事先也丝毫没有察觉,因为阿竹什么也没带,只给同伴留下了谜一样的五个字:“请不要找我。”是回家?可电话打到阿竹家却说她根本就没回去,只剩下了一种猜测,那就是她去了一个不想为人知道的地方,要不要报案?这案又怎么个报法?袁五井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当又一次借酒浇愁喝得醉醺醺的袁五井习惯性地打开信箱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滑落出了一封笔迹熟悉的信来,顿时他的酒被吓醒了一半。
袁总:您好!
实在是对不起,让您受惊了。其实您大可不必害怕,因为您原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反过来,我还得深深地感谢您,感谢您救了我全家,感谢您给了我难得的机会,感谢您让我度过了那许多美好的时光。
也许您至今还闹不明白:广交会醉酒的宾馆之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我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又为什么要选择离开?当然您最最关心的还是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所有这一切我都可以老老实实地向您坦白交待。就在您好心地无条件借给我十万元钱的时候,我就认定您是个好人,尽管您一再声称,您从来就把钱看得很淡很轻,这钱还得起就还,还不起也不必放在心上。说真的,您越是对我好,我心里就越是不安,可为了报恩,为了不让良心债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于是我选择了“牺牲”,广交会的宾馆之夜便是我一手导演的杰作,可谁知天不助我,仅仅是那么终身难忘的一次却收获了我们爱的结晶,如今我已有 5个月的身孕,瞧,小家伙都开始在我肚子里练开了拳脚。也许您会说,干吗不告诉我?干吗不到医院去人流?其实这些我又何尝不曾想过?可最终我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因为我既然选择了报恩,那我就必须把报恩进行到底,可我又不想影响您的家庭,不想让您背上“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黑锅,所以我不得不选择了离开,请不必费心地去找我,我会带着孩子好好地活着……
袁五井知道了真相,他的心还能够平静得下来吗?其实他原本对阿竹也只是才华上的欣赏,满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配合默契的得力助手,可谁知那该死的十万元钱却把原有的一切美好统统都化为了泡影,这根本就是袁五井始料未及的事情,当然更是那阿竹姑娘也不曾料到的结果呀!
其实阿竹哪儿也不曾去,她直接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深山坳,回到了疼她爱她的父母身旁。那天,当身着宽大牛仔工装裤的阿竹想避开众人,悄悄从小路溜回家的时候,不巧还是碰见了一个人:“啊呀嘞,是阿竹妹子呀,好久不见你,晓都不晓就快做妈妈了,哎,鬼妹子,什么时候吃你的红蛋哦?”
快人快语的胖嫂一见肚皮微微隆起的阿竹,就毫不客气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弄得阿竹只好红着脸现编词的扯谎,赶紧打发了这个难缠的女人急匆匆地朝家里走去,谁知家里迎接她的却是更猛烈的“急风暴雨”。
“鬼女子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哪有你这样拿自己一个黄花闺女去抵债的?搞得现在这样子不清不白,让我们这当爷娘的脸皮往哪里放嘞,你……你……你这个粪箕女子明天就老老实实地给我上医院,要不然,你就别想回这个家!”
老娘来硬的,那阿竹更来绝的:“妈,我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敢挺着肚子回来,我就敢抱着孩子出去,要打要撵随你的便,可要我上医院,除非你让我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娘还能拿她怎么样?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孩子这边倒相安无事,孩子他爸那边却接二连三传来了坏消息:先是袁五井的妻子上外地考察不幸车翻人亡,只剩下八岁的女儿整天哭着要妈妈;接着又遭了老李老王那几个吃里扒外的“内奸”及其同伙的暗算,把“竹韵”一下子弄到濒临倒闭的边缘;祸不单行的无情打击,再加上思念阿竹的精神折磨,袁五井这铮铮铁汉再也挺不住了,一夜之间便精神失常,不得不被请进了深圳市第二精神病医院。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故,阿竹的第一反映就是赶紧把孩子拿掉,她要立即南下重新回到袁五井的身边,因为那八岁的小女孩需要她;那救命恩人的袁五井需要她;那卓而不凡的“竹韵”更需要她,可她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又怎么方便?因此,她又一次敢做敢为地决定再作一次“牺牲”,她相信,那尚未出世的小生命在天堂里是一定会原谅她这个“残酷”妈妈的。
可就在阿竹下决心准备上医院拿掉孩子的时候,不料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谁?阿竹那深居简出的老爷爷。也不知咋的,彦老爷子这几天做梦老梦见一个屈死的哥们,因此心绪不宁的他突然想到庙里去求个签,可门还没出呢,却意外地撞见了挺着大肚子的阿竹,于是这事关重大的“孩子他爹”问题就不得不要先弄清楚。然而当阿竹说着说着无意之中提到了“袁六指”时,这老爷子的拐杖突然“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接着便脸色发青,呼吸急促,直吓得阿竹又是掐人中又是摸胸口的嘴里急唤“爷爷”,可奇怪的是那慢慢缓过劲来的老爷子却一反常态的央求阿竹,千万千万不能把孩子拿掉。这到底是为什么呀?面对着蒙在鼓里的孙女儿,他彦老爷子才不得不把久藏了半个多世纪的一个秘密突然间说了出来。
原来,阿竹家并非地道的碧溪村人,而是来自于井冈山下的颜家湾。那时,袁文才、王佐领导的农民自卫军在井冈山打土豪、分田地,闹腾得如火如荼,尤其是朱毛会师井冈山之后,革命的星星之火熊熊燃烧。然而井冈山的斗争是残酷的,一场突变的风云竟意外地将当年的颜大力卷进了一场政治漩涡当中……
这一天,时任红 X军某连三排长的颜大力奉命随部队火速赶往永新集结待命。不想,月黑风高的这天半夜却大开了杀戒,“鸿门宴”上喝得烂醉如泥的袁文才等人首先被击毙在自己熟睡的床上,而机警的王佐却被枪声所惊醒,他立马领着弟兄们向河边仓皇逃命,可是一切都晚了,只听得密集的枪声中有人高喊着:“同志们,给我狠狠地打,决不能让叛匪们逃过河去!”
可性急的颜大力追着追着竟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而重重的摔倒在地,等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看,怎么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落在了后面?正当他准备继续追击“叛匪”时,突然发现左前方有个没系白毛巾的黑影猫着腰直向一条山谷逃窜。说时迟,那时快,颜大力抬手便给他来了个漂亮的点射,谁知,就在他扣动扳机击发的一刹那,却猛听得那人从鼻子里习惯性发出吭”的一声响,尽管这声音压抑得很低很低,但颜大力还是不由得手一抖“糟糕,是六指!”果然话音未落,那黑影便“哎哟”一声猛地栽倒在地。
来不及多想,颜大力发疯似地冲到了黑影跟前,悲怆地喊道:“六指哥!……”“大……大力,真……真的是你吗?”“是的,是我这个瞎了眼的混蛋。”边说边发疯似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兄……兄弟,不……不能怪你,因为……因为你是军人!”“不,你不怪我,可我要怪你,为什么你就不早‘吭’一声呢,要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开枪了呀,我的六指哥……”
只听得黑暗中六指一声长叹:“大力,这……这都是命哪!我……我命中注定,就该死在你的枪下,还……还记得不?有一次擦枪走火我撩了你一梭子……”“求求你,六指哥,你就别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这就一命抵一命跟你走!”说着拔出手枪就要往自己脑门上按。
“住手!你……你不能死,你一死,谁……谁来替我们收尸?兄……兄弟,我最后求你一件事,请……请把我埋……埋在竹林里,我……我就喜欢我……我们井冈山的翠竹,记住,千……千万别干傻事,留……留着一条命,说不定日后……日后还能替……替我再……再造一条……一条命……”说完,鼻子里又习惯性的吭”了最后一声,突然头一歪,安详地在颜大力怀中永远地睡着了。
此地不可久留,悲痛欲绝的颜大力不得不强忍住泪水,迅速将袁六指转移到了附近一个砍柴人避雨的崖洞里,事后才设法悄悄地把这位左手有着六个指头的哥们埋在了后山的一丛毛竹林中。然而亲手错杀了自己兄弟的颜大力从此连做梦都良心难安,惶惶不可终日的他终于趁一次队伍打散后偷偷地溜回了颜家湾,带着老婆孩子和简单的行装急急如漏网之鱼,翻过井冈山,逃也似地来到了赣南的深山坳,从此改“颜”为“彦”,隐姓埋名地落户在了人迹罕至的碧溪村。
天哪,阿竹简直是打死也不敢相信,她那可敬可爱的爷爷居然会是自己恩人家不共戴天的仇敌,虽说是由于极左路线所造成的,但毕竟颜家在历史上是确曾有愧于袁家的呀!怎么办,这个孩子我该怎么办?面对着颜、袁两家错综复杂地恩恩怨怨,一向颇有主见的阿竹此刻也禁不住乱了方寸。见孙女儿还在犹豫不决,彦老爷子不得不再一次地恳求她了:“阿竹啊,你不想想,既然天意让你怀上了袁五井的孩子,这不就正好让我们老颜家有个赎罪的机会吗?当年我不得不要了他袁老爷子的一条命,如今你却替我们老颜家还他一个孙子,这实在是老天爷开眼哪!这下,我就是死也死得瞑目了,因为你已经替我为他再造了一条命,要不我到那边还怎么去向袁老爷子交账?阿竹啊,就算帮我一次忙,好好地把这孩子生下来,也好让他认祖归宗啊!”“爷爷,我……我……我答应您……”听到这儿,彦老爷子方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自然那庙里的签也就不用求了。同时,阿竹名字的谜底也终于揭晓:原来就在母亲生她的那天晚上,彦老爷子突然梦见了后山的那一丛毛竹林,于是心中一动便随缘将这刚出生的长孙女儿取名为阿竹。
第二天,深思熟虑的阿竹让弟弟先去乡政府开好一张结婚证明,然后在爷爷的精心安排下,同着妹妹阿菊一道登上了南下的列车。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江南风景,阿竹心里那可真是千般思念,万般柔情,是啊,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恐怕见不着袁五井了,不想一场灾难却又神奇般地把她推向了那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人。此时,阿竹轻轻地抚摸着正在肚子里调皮捣蛋的小宝贝,脑海里却闪现出了一幅幅幸福美好的画图:重振雄风后的“竹韵”又傲然挺立于全国百强工艺品企业之林;英姿勃发的袁五井相拥着身穿洁白婚纱的她,在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缓缓踏上了红地毯,而身后则紧跟着他们那一对可爱的小精灵;在一个风和日丽、杜鹃花开的日子里,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坐上了开往井冈山的列车,他们是专程去迎接那出生入死的老爷爷魂归故里的……列车在滚滚向前,阿竹早已把目光坚定地收了回来,因为她相信:她的未来不是梦,她的未来一定充满阳光!